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书本世界的缘故，黎青觉得他们身上少了几分真实的人气，更像一群被设定好行动轨迹的行尸走肉。

黎青被自己的想法激起细小的鸡皮疙瘩，车门关闭，地铁在熟悉的机械女音中重新启动。

“叮咚，欢迎您乘坐轨道交通1号线，本次列车终点站霞浦，theterminalstation，xiapu，请为需要帮助的乘客让个坐。

下一站东门口，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从左边车门下车，nextstopisdongmenkou……”

“小伙子，能不能让个座儿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黎青身侧幽幽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黎青转头，瞬间对上一张老树皮。

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佝偻着背，骨瘦如柴，两颊凹陷，让她看上去像一个行走的骷髅架子，白内障相当严重，将黑色的瞳仁几乎全部覆盖住，鼻子像热蜡融化后的形状，十分古怪。

人老了都会变得这么可怕吗？

黎青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麒麟臂，抬眼与npc对视。

“小伙子，能不能让个座儿啊？”老人靠近点，又问了一遍，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黎青闻到一丝淡淡的腐臭味，他立即去看周围的其他乘客，那些人依旧在忙自己的事，刷手机，打盹儿，聊天，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完全没闻到臭味。

不，不是的。

他们在看他。

年轻姑娘抬起头，假装随意地望向对面的窗玻璃，实则紧紧盯着黎青映在上面的影子。

格子衬衫原本紧闭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微微半阖，阴鸷的目光锁住他。

还有那几名初中生，他们状似闲聊，但聊天的内容黎青开始听不明白了，只有似有若无的视线在他身上时不时扫过。

每个人都显得莫名其妙又不怀好意。

腐臭味越来越浓，一阵阵往黎青鼻子里钻，他明白书本设置的第一个死亡陷阱出现了。

让还是不让？

按照黎青一贯奉行的道德标准，那是必须让的。

但这是在书本世界，眼前的老人或许只是个普通npc，也或许是个一巴掌能扇飞一辆地铁的小boss，他要是好心让了，结果人家反而舍不得让自己走了，麻烦可就大了。

“小伙子，能不能……”npc的第三次要求被黎青打断了，他刷的站起来，连声道：“您请，您请！”

老婆婆站在原地没动，被白膜包裹住的眼球死死盯着他，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就在黎青缓缓把手移到【跗骨】上时，对方忽然笑了，露出残缺不齐的黄牙：“谢谢你啊小伙子，人老了，腿脚不方便咯……”

npc边说边慢慢挪到位置上坐下，原先感受到所有的异样瞬间消失。

空气继续流动，腐臭味没了。

年轻姑娘接着刷手机，格子衬衫仿佛从来不曾醒过，初中生在聊刚刚结束的期中考试，学霸说自己没考好，学渣们信心满满，这次一定能及格。

黎青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过了，他回顾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一切，舌头在后槽牙上舔了舔。

这本书里，正常的道德观应该依旧适用。

如果确实如此的话，先不提通关，只要不存坏心，至少在书本世界里存活下来不成问题。

黎青总结了一下，正要把心得通过手环告诉三伙伴，就听隔壁车厢传来嘈杂的喧闹声。

黎青并不想多管闲事，毕竟在书本世界一个不经意的举动都可能触发死亡条件，随时gg。

但如此明显的冲突摆在面前就差直说，快过来，这里隐藏着跟任务相关的线索！

所以黎老师只好一边按着【跗骨】，一边硬着头皮往隔壁车厢挤。

两节车厢间连接处的空隙被堵得水泄不通，显然大部分乘客都想过去瞧热闹，连坐在他之前位置上的老婆子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打算一探究竟。

黎青凭借身高优势，越过乌压压的头顶，望向人群中间，不大的包围圈里站着发生矛盾的主角。

一男一女，男的四十来岁，穿着细条纹衬衫，下摆塞在西裤里，皮带紧紧勒着他堪比怀胎六月孕妇的大肚腩，脸色十分难看。

女的背影有些眼熟，对方年纪似乎跟黎青差不多，而且显然很会打扮，上身一件无袖露脐紧身针织衫，下搭牛仔皮短裤，性感又火辣。

“谁摸你了？妹妹，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好伐？”

大肚腩用纸巾抹了抹脖子上的油汗，马上五月份，地铁里没开空调，人一多，仿佛进了蒸笼。

“就是你摸我，都被我抓到了！”姑娘气得浑身直哆嗦，说完抓着大肚腩的手臂高高举起来，示意众人看。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大肚腩的脸上，想看看他什么反应，黎青却眼尖地瞧见姑娘腕上的运动手环，同时也从声音认出了对方——是四伙伴两次在科幻休息区电梯里遇上的那个活力女孩！

想不到她也进了这次的书本世界，还跟他在同一班地铁上。

“你干什么？放开我！”大肚腩把手臂挣脱出来，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阴狠。

他直勾勾盯着活力女孩，有种无机质的残酷：“妹妹，说话要讲证据。

地铁上这么多人就因为我站在你旁边，你就逮住我，说我摸你，可有谁看见了吗？你问问大家有谁看见吗？”

大肚腩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逼近活力女孩，后者被他忽然沉下来的语调骇住，下意识往后退，原本占据上风的气势也弱了七八成。

那种好似喉咙被扼住的窒息感又来了，面对大肚腩的质问，所有围观乘客冷漠以对，他们原本看戏的神态发生了变化，古怪地注视着活力女孩。

女孩更加害怕，此时她隐约明白自己恐怕触犯死亡条件了。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叮咚，东门口到了，请从右侧车门下车，开门请当心，注意脚下安全。wearenowatdongmenkou。pleasegetready……”

地铁车门无声开启，外面黑洞洞的站台却仿佛让活力女孩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跌跌撞撞地冲出车厢，将那些诡异的乘客甩在身后。

咔嚓。

极细微的声音犹如投入冰面的石子，砸开一个小口，将死一般的寂静打破，一切又恢复正常。

车门重新关上，在机械女音的播报中，地铁启动。

那是……什么声音？

黎青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然而只有列车车轮摩擦地面发出的咔噔和周围乘客小声的窃窃私语。

刚刚是他听错了吗？

如果放在从前黎青一定会这么认为，但被【天山牌雪莲】强化了十倍的听力令他无比确信，那一声奇怪的咔嚓确实出现过。

只不过到底是什么声音呢？

活力女孩双手环抱胳膊，失魂落魄地站在站台上，地铁载着其他乘客继续前行，车窗玻璃像一格格大画框，从她面前划过。

黎青抓着车厢中央的栏杆，活力女孩略带迷茫的模样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他很确信女孩触发了死亡条件，但却说不清那条件究竟是什么。

黎青原本以为只要用道德准绳约束自己的行为就可以有效避开书本设置的陷阱，可现在这一条似乎不适用了。

活力女孩在地铁上被咸猪手非礼——黎青并不认为对方在撒谎，作为读者除非任务需要，否则绝不会无缘无故招惹npc，只能说明那个大肚腩确实摸了她又不承认，所以失德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黎青思考了一会，想不出头绪，便暂时将这事存在心里，。

七点半，地铁到达宁大附中，活力女孩下车后，列车上再没发生其他异常，让黎青渐渐有了种回到现实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