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过两个街口,到那边已经人少了。香兰县城繁华处集中在文昌路和永兴路,到解放路路口,人就很少了。金武却带着杨冲锋往解放路走进去,大约五百米,有一家小餐馆,名字是以街名取的,叫解放餐馆。金武说,“书记,这里还算干净,餐馆也做了十多年,味道也不错。”
“那行。”杨冲锋知道金武带头过来,自然还有其他用意,不单单是吃饭而已。两人都显得高大,走在街上容易引人注目,可到这边后,本来就没有什么人,也就无所谓。餐馆小,却分楼上楼下,楼下厅堂放着三四张圆桌,每一桌可围坐五六个人。金武像是很熟悉一般,走进厅堂里,简单地说“吃饭。”说着往楼上走。
餐馆的人见了,知道他们是要点菜的,就有一个显得有些灰扑扑的还没有到二十岁的女子,拿来给油腻的有些破旧的塑料菜单跟着去楼上。进小间,将门要是关紧了,隔音效果倒是不错。看着桌子虽擦过,什么的油腻还在,凳子也是这样。杨冲锋虽说到过不少会所,见识过奢华,但这等餐馆里,也能够坐下来吃饱。
才坐下,那灰扑扑的女子跟进小间里,问了有多少人,放下一个小铝制小茶壶,几个一次性杯子。将菜单递给金武,就像看得出他是跑腿的人似的。杨冲锋见女子生涩灰扑,但身材也是有的,小脸而要是装扮一下也算清秀。看人的眼色还那么准,心里就想,是不是任何人在一定的环境中都可训练出一种直感和能力来?
金武没有说话,拿着菜单看杨冲锋一下,杨冲锋点了点头。他便随口点了几样菜,女子飞快地记下来,看来已经有四五样菜后,说“都点荤菜,要不要来个两个素菜,再上个三鲜汤?”
“行吧,要快点就成。”金武说。
“放心吧,你们这时来客人少,上菜很快的。酒水要些什么?”
杨冲锋心里一动,说“有没有柳河醇酒?”
杨冲锋的口音和香兰县这边有些不同,说得稍快,女子就没有听明白。金武重新说了一遍,女子说,“要柳河醇啊,那得到大街商场里去拿,很快的。要多少?”
“两瓶吧,大瓶装。”大瓶装都是一斤的瓶装酒,价格也分档次。杨冲锋随口问问,也只是想看看柳河醇是不是在这边有销售,谁知道还真有了。小餐馆平时没有准备,是不是档次稍微高了些?可跟阙丹莹他们说说,弄一种适合小餐馆用的品种来。市场的占有,也分等次的,高端和低层次的,都要有一定的份额,才能相互促销。
女子准备走,到门口却转身过来,说“客人,帮你们到商场里拿酒,每瓶要加五元的费,可不是我们宰客,都是这里的规矩,我们也不好坏了。”估计是怕两人算账时以商场价来对算,就有出入,这时先说一声。“没事。”金武说。
等女子走后,金武说,“书记,这就叫他们过来?”见杨冲锋点头,就打电话出去。几分钟,进来一男一女,都是二十来岁的。杨冲锋自然认识他们,都是从柳河职业武校里出来的,在柳泽县里随没有和他们见面,但之前杨冲锋到职业武校给他们做示范,和他们过招,早就认识了。两人紧密后,轻声说“总教官。”
“坐下吧,不要拘礼。”杨冲锋说。
“是。”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杨冲锋在他们的心目中,早已经半神话般的存在,目前所作的一切都是为杨冲锋个人服务。能够亲自到他面前来,自是一种极大的荣耀,见杨冲锋亲和有加,早就激动万分。
“坐下说。”金武再次发话,他是小队的直接掌控人,所以的资料、所以的行动,都有金武来指挥。杨冲锋只要结果,细节上的事,是不会去过问的。平时也不会和他们接触,免得落人眼里。今天也是初到香兰县,还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们,而队员又在外监控着,这样的见面自然安全。
要想一下子更多地了解香兰县,只有这样的办法才有效。市里所给的结论,只是一种外表,目前所见的也只是一种现象,而任征说的情况,更加当不得真。有小队的队员进行调查,虽说时间短,资料少,但对香兰县却可以从另一种角度来了解,至少更接近真实一些。
“是。”两人应后才坐下,笔挺地很精神。杨冲锋见着算是满意,微笑着等两人将两天来的收获说出来听。
“总教练,香兰县这里的情况还比较复杂,我们是外地口音,也不能问出更多的东西来。”女队员说,直视着杨冲锋,像是在等他骂人。杨冲锋还是原先那表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女队员见了,将他们所了解到的情况叙说出来。
香兰县之前是个很穷困的一个县,地域宽,人口多,耕地面积却不多,也是导致贫困的缘由之一。作物单一,经济意识薄弱,大家都坐在家里消磨时光,外出务工的少,都怕外出万一出事就不能回家,和家人见面了。
西部大开发后,香兰县是变化最大的一个县之一,极为偏远的村因为退耕还林,做了搬迁,政府将他们集中到镇里,统一安排。但这些人却没有土地耕种,虽然进行了一些补贴,但生活远不够,这些人才进城务工,慢慢地就有外出务工的人力。
六年前,吴文健任香兰县县委书记,在全县发动大力种植兰草。将山野深沟里的优质兰草移栽到家里来,随后请人来估价,全县的总产值一年之内就翻了好几番。第二年报请财政收入亿元县成功,得到市里的重点扶植,得到大量的建设资金。随即,吴文健以极大的魄力,将香兰县狭小的县城街道进行改造,三年之中,建成了目前的小康大道和小康大道两旁的建筑群落。
以建筑促进产业,促进创收,使得全县的财政收入一直保持着亿元县的名头。这样耀眼的政绩和工作思路,被省市的领导们看中了,吴文健如今才升任为西平市常务副市长。
“这么说来,香兰县的亿元,是建立在西部开发政策之上,利用政策扶植,进行城市建造而产生税收,达到财政收入亿元县了?”杨冲锋说。
“具体怎么操作,我们所接触的人群,也不了解,他们主要也是听一些议论。”
“最初发动种植的兰草怎么样?”
“没有卖出去。当初对价格的估计,那些专家也是受到县里领导的授意,实际价格并没有这么好。之后,没有卖出钱,都荒废了。小康大道两边的住户,县里强制行要大家在窗台上摆满兰草,谁家不摆,或者领导来后兰草没有护理好,都将受到高额的罚款。这些罚款由公安局、城管大队、联防队一起执行。”
“这个亿元县的典型,看来比打肿脸充胖子都还要过分啊。”杨冲锋感概一句,省市里肯定会将着典型要继续树立着,只是要怎么样折腾才能够得到市里和省里的资金援助?还是继续用兰草这个水中花月来上报糊弄?虚假的东西,杨冲锋一直都很反感,可到香兰县来,第一件事,要面临的就是要不要将这假的亿元县典型推翻?
不可能。市里和省里都不可能让这样一个典型给推倒,自己打自己的脸让他们情何以堪?在说吴文健高调升官,前脚一走,后脚自己就揭穿他,只怕不仅仅是以吴文健为敌,而是以西平市所有人为敌以省里主要领导为敌了。从正处一把手升到市里并进入市常委里,这样的升职肯定是过省常委讨论的,那就是集体决定,推翻吴文健就是推翻整个省委班子。就算岳父出面,这样的事只怕都难以做到。
杨冲锋一下子就将香兰县这个亿元县的典型给掂量出来,最明智的做法,是沿着省市的意思,继续用另一个谎言来圆之前的谎言。这才是上上下下都乐意见到的,皆大欢喜的结果。
揭盖子是很遭人恨的,也是大家最不愿见到的事。可要杨冲锋也沿着之前的思路来造假,心里哪能接受?情况看来不仅仅是复杂,而是要格外谨慎,半步都不能做错啊。
目前小队得到的资料还不一定是真实的,传言虽说不会空穴来风,但实际上怎么样的有待进一步弄清楚。一自己一个人之力,要和全县的干部扳一扳手腕,要和市里的领导扳一扳手腕,甚至和省里较劲,殊为不智。可要自己附和他们,那也是做不到的。省、市和县里,也不会都是他们的支持者,相信有些人是不明内情,而一些人是不敢站出来说。
事情太大,不能仓促决定。
省里将自己放到西平香兰县来,会不会有借势的意思?这倒要摸清这情况。
杨冲锋见女队员停下不说,知道她是观察到自己在考虑,等自己将失去想清楚,便点了点头,她又继续说,“吴文健在县委书记的六年里,在县里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在县里就是他一个人决定一切,下面有几大帮手,目前也都升到县主要领导:县长吴文兴、副书记李尚维、先组织部长吴滕,
县财政局局长吴尚武等都是他们的干将,而下面乡镇的主要领导,都是吴文健和吴文兴兄弟俩提拔起来的,全都看他们的眼色行事。县常委里,每一次有什么决定,吴文健只要先开口,没有不通过的。就算举手表决,他们也稳占票数。”
推门进房间里,这种老式楼房的房间都小,十几个平米而已。里面放下一床一组合柜,就显得很挤了。孙子任远在梳妆台上趴着写作业,任重却仰躺在床上,小床有些凌乱,早上没有做什么收拾。
任重没有想到父亲会进房间里来,见到他进来忙翻身坐起。招呼说“爸。”
“嗯。”任征表示了下,在家里他的话也不多。
“爸,今天你就下班了?”任重说着,心里还是觉得好奇,“不是新县委书记到了吗?”
“到了。”
“书记才到县里,爸你不陪领导熟悉情况啊,今后工作难免不好配合。”任重虽然只是一个警员,但在县城里上班,对县里领导层还是很熟悉的。在县城里,作为警员每处理一件事,都会更多地考虑事情背后会怎么样,会不会牵扯出什么人来。时间长了,对县里的门门道道都理得比较清楚,看问题也就更本质一些。
“你今天不值班?回来这么早。”
“我们今天的职责就是保证在市领导到来时,市面上稳定平静,领导走了,自然可以先回家来。忙碌两三天了,也该休息补一补。”任重说,要将自己提前回来的事,给老爸解释好,要不然他总会记在心里。对老爸的为人处事,任重虽不怎么看好,却也知道他太不容易。自家没有任何背景,老爸能够在县常委里呆着,也是他的性格,任重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他对工作的认真和执着,对子女要求的严格,任重从小就对老爸在这方面认同而遵守了。“县里就这样,每次市里领导来,最受苦的就是我们了。”
“不要多议论这些,都是自己的工作。”任征说。
“老爸,新书记怎么样?”
“不要在背后议论什么,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本分了。”任征呵斥儿子一句,年轻人不知道轻重,祸从口出就是这般的。随后又觉得有些过分,自己的儿子还是很知道冷暖的,“新书记很年轻,才三十岁。”
“才三十岁?”任重惊问到,他今年二十八了,却还是警员,而那人却是县里的一把手了,想着心里就有闷气。“又是什么走后门到县里来镀金的衙内?”
“别胡说。”见儿子不服气,任征又说,“来之前先当了两年常务副县长,三年县长,都取得很好的政绩,这些都是记录在档案的,你别再胡说。”
“真的啊,那也是领导的衙内,要不谁会做二十五岁就是常务副县长?爸,放心,当我不知道轻重啊,出门后自然不会说的。”任重知道老爸的性格,怕事胆小,这却不是那个就改变的,自己不说出来,他会总担着心。“老爸,你再多说说新书记的事,让我听听。”心里的好奇和地位差的不忿,让任重更想多了解县里新来的一把手。
“人高大,看着很年轻,很稳重,心里想什么根本就猜不出来。对县里给他的安排,都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今天安排的住房,他却要求换成简单些的。”
“初到县里,自然要做一做样子给大家看,不见得是本心。”任重评一句。“爸,你要多个心眼啊。”
任征正要开口骂儿子,却听他关心自己一句,也就将话咽了下去。在县委办主任的位置上,本来应该紧跟县委书记的,可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明白,就算紧跟领导又能怎么样?加之自己的性格就这样,忍让惯了的,就算发作一回哪会有人在意?做惯了自己的角色,也就有了自己的思维定势,看什么问题就有自己的角度和出发点,一定都勉强不来的。县里的事却不能让儿子参与进来,哪怕是议论都不要,说滑溜后,到外面哪能控制住。“县里的事,不要多嘴。”
这时,任征的电话却响了,不知道是不是新书记找过来。心里咯噔一下,这时才想到书记叫自己回家就回家未免太那个,书记是第一天到,人生地不熟的,总要有个人帮带一带才是。这样的人出了自己,谁还肯去做?就算有人想做,也不好找借口靠近领导的。
心里有些后悔,回想当时怎么就这样心直?总是觉得这新书记面前那种压力让自己产生逃离的念头,离开才会轻松,或许是另一种观念吧,自己都快退休的人了,还要低眉顺眼地来看一个三十岁的人脸色?如今再想,也不知道当时的真心,只是觉得就这样走开还是有亏职守。
快步走出儿子的房间,到走廊外听电话,没有想电话却是吴文兴县长打过来的。“老任,到家里了?”
任征听着一激灵,怎么回事他会知道自己回家了?说明他有人在看着自己,或者就是他本人在办公室里看着县委这边,有什么动静,自然都清楚。任征当即说“县长,刚到家呢。杨书记说他自己先熟悉下县里环境,让我回家来。”
“老任,书记怎么样那是领导的事。”听任征解释,吴文兴还是觉得比较满意的,这样一个态度好啊。对杨冲锋这个新书记的情况,吴文兴自然从市里得到不少信息,吴文健是他堂兄,才四十五岁,这样的副厅级还进市常委,可算权高位显。对新来的书记,大哥已经交待下来,稍安毋躁,看看再说。
原以为,大哥吴文健进到市里去,自己就可接任县委书记一职,却没有料到有这样一种变化,这个叫杨冲锋的年轻人从省里直接给降下来,事先都没有什么风声。就这样眼看着的位子,却给人家抢先坐了,吴文兴心里哪会平静?不过,在香兰县这一亩三分地里,谁来当这个县委书记,都不是那么容易的,那板凳上刺太多,也不知道年轻的书记会不会在一个月后就向市里哭诉?
市里也不可能每次都来帮他撑面子,吴文兴自然知道要怎么样来做,才会既达到目的,又将自己隐匿下来。要是个月,换不能将县里掌控住,这样能力不足的书记,市里自然会有考虑。香兰县是西平地区第一个报批财政收入亿元县的,也是市里的一面旗帜,这样的旗帜自然不会让倒下。到时候,也就是自己的机会。
稍安毋躁,却不是什么都不要做,吴文兴对堂兄吴文健的为人和行事风格很熟悉,要自己真的就一事不做,他反而会对自己失望。吴文健能够这样强势上升,自然在省里也有强援,而香兰县更是他的后花园一般,哪容别人来插手?
“老任,还没有吃饭就过来吧,我们在‘香兰大酒店’里。”吴文兴说着将电话挂了。任征拿着电话,怔在那里,才还想着自己今天对新书记有亏呢,可这时县长招呼,自己哪能推辞不去?
没有拖延就往楼下走,老娘子见他往外走,说“又要走?不吃饭?”
“到外面吃。”一边说着将那自行车推出大门,老娘子在后面喊到:自己小心骑车。
吴文兴相招,每次都是有事要自己去做,今天这时电话找自己,九成是为新书记的事。任征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这时,也觉得没有什么可瞒的,吴文兴不外乎就想多知道一些新书记的事。
“香兰大酒店”是在小康大道永兴路和跃进路之间,当街道一栋大楼房,七层高,是香兰县里最好的酒店了。里面设施齐备,各种服务项目也都齐全。五楼以上都是贵宾层,服务自然也和其他不同。任征偶尔也会到贵宾层去,只是那种服务他却没有一次参与,领导们对他的表现也认可,一个唯唯诺诺任人捏拿的人,哪会享受这些?
进到“香兰大酒店”里,迎宾的人却是认识任征,从电梯上到六楼,6018号房是吴文兴等人固定的包房,只要进香兰大酒店里,必定是在那房间里的。门口有迎宾小姐,一身无袖掐腰连衣裙,裙摆很短,任征不敢多看,瞄一眼忙看向门。自己都五十多岁了,没的瞄小姑娘让人臭骂。况且小姑娘比自己女儿都小一些吧。
房间里人不算多,就几个常在吴文兴身边的人,平时也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除吴文兴外,还有副书记李尚维,分管着人事抓帽子,县组织部长吴滕,也是香兰县本土人,和吴文兴岁不是一个村里的人,那本家关系理出来也是堂兄弟,另一个,却是县里的财神爷,县财政局局长吴尚武。
见任征到房间里,几个人也没有什么动静,依旧说着话。吴文兴见了,也不站起来,坐着抬手相招,说“老任,进来了还磨磨蹭蹭,现在都是新书记了,你还那样子肯定不招人待见。”房间里的人都笑起来,这些笑声里包含的意思多,任征自然听得出来。
“不是吗?新书记这么年轻,哪耐得住你这么暮气。”吴文兴解释说。
“那是那是,县长英明看人极准的。”李尚维说。
“尚维书记,照我说,那个毛头书记要是看不惯老任,想将他撤换了,你可得帮老任说句话。”吴滕说。
“你是组织部长,对领导干部的考核任免,都是你一句话,还要我来说?不过,老任说不定就偏偏让那毛头小子看上眼了呢?说不定一两年后还会出一任实职副处干一干。”李尚维说,他是专抓人事的副书记,也是吴滕的直接领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