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施吼着,狰狞的面容令人完全想象不出他原本温柔和善的模样。
“我刚出生,就被诊断是脑积水,可既然生了我,为什么不带我好好看病,我明明那么聪明,那么好学,小时候,我还能自己走路,自己吃饭,自己看书的时候,你们让我跟着同龄的孩子一起念书,一起上学,一起玩耍,除了脑袋大了点,我跟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不一样啊。”小施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触即发:“可是,随着病情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严重,我的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你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把我关在家里,想着,我很快就会死了吧,所以你们急不可耐地生了我的弟弟。”
“哈哈哈哈哈”小施发出疯狂的大笑,“真好笑啊,我这样的怪物,居然一活就活了十几年呢,在那个狭小的黑屋子里,我亲爱的弟弟都上了初中,高中,大学,我还是没有如你们的愿,好好死去,你们放弃了对我的一切治疗,十多年啊,我都是在那小小的一张床上度过的。”说道激动处,小施双手挥着,比划着,仿佛当年那张小小的,窄窄的床,就在眼前。
“我看着我的弟弟上初中,上高中,再是上大学,可我有什么呢,我能想起来的,还是我在幼儿园里的时候,我前面的那个扎着花鞭子的小姑娘,给过我一颗糖。再后来啊,我的眼睛失明了,我的双腿也动不了了,我只能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带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外头的样子,可你们呢?”
小施顿了顿,突然之间,他猛地一跺脚,目眦欲裂:“你们是带我出去了,带着我去了弟弟的学校,让我躺在几千人的面前,告诉他们你们多穷,你们多需要帮助,你们多需要钱,你们榨干了我最后一滴剩余价值,然后,我就可以真正的,死去了。”
“为什么?”小施的眼泪迸出眼眶,他疯狂又绝望地大喊:“为什么,难道我不是你们的孩子?既然生了我,为什么不好好养育我,为什么抛弃我,既然抛弃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抛弃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哭着,缓缓跪下了双膝,跪在生满了铁锈的升降台上。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看见过太阳,接触过人群,感受过欢笑之后,再把这一切都剥夺了,再把我一个人丢在黑暗里,我也是孩子,我,也好害怕,好害怕啊妈妈,你能不能也抱抱我,我是你的孩子,不是弟弟才是啊……”
雨越下越大,他的眼泪混合着雨水,溅落在半空。
陈楠生站在台下,听得毛骨悚然。
是两兄弟么,小施的主人格是弟弟,却在自己的哥哥去世后,吸纳了哥哥的人格,哥哥是他的软肋,他爱他的哥哥,所以能够体谅他的内心,了解他的灰败,感受他的绝望,明白他的处境,骨肉至亲,在童年,少年,乃至成年之后的每一个深夜,小施想起自己的哥哥,那种灭顶的绝望,枯索的处境,萧条的人生以及本该死去,却还在这世间徘徊着的,没有将来的每一步,他都感同身受,他爱自己的哥哥,所以,他的人格,才会在自己的哥哥去世之后,猛然分裂出另一个他。
“所以,你恨关心你的人?你觉得他们都是恶人?”陈楠生问道。
小施缓缓地站了起来,勾着唇,甩了甩被雨水打湿的袖口,无所谓道:“是啊,我恨啊,我恨所有人,带我来这个世界,却从来没有爱过我的父母;明明和我骨肉相连却能有着健康的身体的弟弟,让我看到过阳光,却又残忍的关上了门窗的世人;还有那些机构啊,学校啊,慈善中心啊,每每打着关心我的旗号,说给我捐钱捐物,其实都是拿着可怜的我作秀,摄影机对着我猛拍一顿,给我点演出费,然后就能做一期感人泪下的节目,收视率暴涨。”
“哈哈哈……”小施缓缓地,又把江佑安踹到升降台的边沿,对着下方的陈楠生道:“从前我觉得谁都是上帝,谁都能救我,可是没有,其实谁都没有来救我,那么,你看,现在我才是上帝,我要死她就必须得死!”
说着他右脚狠狠一踹,江佑安来不及呼痛,半个身子已经倾出,摇摇欲坠,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落。
陈楠生在摩天轮的站台上环视四周,游乐园里静悄悄的,没有了营业时候的喧嚣和热闹,大型的机械在幽暗的天色里泛着金属冰冷的气息,没有一丝儿人情味。
陈楠生躲了躲脚,掏出了手机看了看,楚皓的定位越来越接近游乐场了,快了,等他来了,人多好办事,到时候把游乐场翻一遍,也能把人找到的。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空气里传来重型机器落地的钝响,站台上的铁板也跟着颤了颤,陈楠生不自觉的伸手紧紧的抓住了围栏,不安的回过头查看的时候,却发现跳楼机的机器居然开动了,原本在地面的升降台,被升到了半空中,刚刚那声巨响,一定是升降机在半空落到地面的声音。
这里不会有别人了。
陈楠生抓起棒球棍就往跳楼机的方向跑去。
“佑安等我啊!”他心里默念,说不出的心慌和焦急。
升降机却越来越高,直到最顶处,陈楠生跑到的时候,升降机已经变成了一个圆圈,高高的挂在半空中。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半空中传来一阵笑声,陈楠生听出来,那是小施的声音。
“哎,哎那个小,小施??哎,陈楠生叫了半天卡了一下,升降台突然像断了线一样,哗的一下往下飞速的落了几米。
“嗯嗯嗯————!”一股憋在喉咙里的惊叫声,因为被塞着东西发不出高昂的喊叫,但是内心的弦崩到了极限,在胸腔里呐喊着,是江佑安和林淼的声音。
林,林淼?
陈楠生急惶的转身看向自己的车子,发现车子附近空空如也,他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林淼也出事了。
“小施!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无冤无仇,林淼和佑安都没有对你有过恶意,你现在是要干嘛?!”陈楠生怒吼着,左右看着附近的操作台,想要找捷径抓到小施,控制住他。
似乎是听到了陈楠生的喊声,原本疯狂下降的操作台忽的停了下来。
“咔——嘶——”机器摩擦的声音就好像猫的爪子在人的心上狠狠挠了一爪。
两个姑娘被塞着嘴,但还是被吓得不清,隔着半空,听见她们‘嗯嗯——嗯——’的挣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