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湛冷冷一笑:“微臣当时也觉奇异,追问之下,薛三郎逼不得已才将实情告之,原来,绚之曾祖父临终之前留有遗言,叮嘱薛公用心栽培绚之,实因明贤公惜重绚之才华,欲打破成例,将宗族之权转托绚之继承,薛相身为薛公嫡长子,为此心怀不满,故而才恃机为难。”
这便与近几年来的传言相符了。
贺湛继续说道:“当时薛公一意修行,不愿多管闲事,薛相身为尊长,竟坚持要将那女子赶出家门,女子当时已然有孕在身,绚之当然不肯置之不顾,可又不能违抗薛相,是以才借游学之名出外,一来是为照顾那名女子,二来也是为回避与薛相之间矛盾,本也是欲携裴八娘一同,但八娘贤惠,称上有大父翁姑侍奉,为人子媳者不该远离,安慰绚之不须挂心,待时长日久,薛相不再固执,这事仍有转圜之处。”
薛陆离新婚不久便即离家远游,就算太后察证,也与贺湛所说相符。
“绚之离家时并不知道裴八娘已有身孕,也未与家中通信,直到听说裴郑案发,才赶返归京,然而赶返家中,裴八娘却已经难产身亡,绚之难免悔愧,大病一场,可他在病中,薛相却为向天家示诚,散布谣传,让绚之身负背信不仁甚至杀妻自保污名,一来是为保薛家不受裴郑牵连,二来也是为彻底毁损绚之声名。”
“这么说,裴八娘当初果然是意外难产?”太后抓紧关键。
贺湛笑道:“这些话微臣也都是听薛三郎口诉,已经无从察证,以微臣想来,即便薛三郎因与绚之自幼亲近,不忍见绚之受人中伤,但也不可能指证生父狠毒害杀侄媳,然而为绚之平反,多少还是会不利于薛相,不大可能是薛三郎说谎,他之所言应当可信。”
“那薛陆离之姬妾,如今何在?”
“薛相根本不允那女子进门,趁绚之大病,将人远逐,那女子走投无路,已然……悬梁自尽。”
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女子,当然死无对证更加稳妥。
“妻子死因不明,爱妾也被逼亡,自己还背负污名,纵然绚之心胸开阔,可薛相为私欲步步紧逼至此,当然也不肯任由欺辱,是以,待将养疾愈,绚之开始交游权望,是为将来入仕准备。”贺湛说道:“薛十娘父祖禀从明贤公遗言,一贯支持绚之,绝无可能与薛相同流合污,柳三郎在得知前因后果之后,才肯听从父命迎娶十娘,当然也与绚之前嫌尽弃。”
陈年旧事分说明白,太后当然还不至于完全相信,不过暂时也找不到什么疑点破绽,再兼她已然确信薛谦欲借裴郑旧案彻底断绝薛陆离仕途,有这先入为主,显然更加容易接受贺湛这番说法,这时问道:“那么,你早先声称薛绚之怀疑有人欲借裴郑逆案图谋不轨,又有什么根据?”
贺湛听太后这时已然没有直呼陆离姓名,而改称表字,当然明白十一娘编造这番说法已经起到作用,心头略松,脸上的神色却更加端肃。
{}无弹窗太后这时对贺湛的信任,还仅限于此子为莹阳真人抚养长大,对她将来临朝听制大有利用之处,关于诸多筹划计谋,当然不可能告诉贺湛,她这时选择亲自盘问贺湛,只因十分重视薛家该如何处治。
要将显望连根拔起并不容易,当年对付裴郑二族太后也冒着甚大风险,这时圣人对薛谦之信重固然不敌裴相当年,然而天子已对谢饶平与毛维心生厌恶欲除之后快,冯伯璋并非出身显望,尚且不足为虑,薛家的处治却不得不慎重,太后是担心故计重施会引起天子激烈对抗,那毕竟是她亲儿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刀戈相见,否则她也不至于隐忍多年。
纵然有所顾忌,可四年前薛谦的行为,还是导致太后几乎下定决心铲除薛家,然而在这当头,薛谦忽然使计,竟然揭露侄子薛陆离有“逆谋”之心,这是个什么用意?无非是想借刀杀人,这么看来,薛谦势必就不可能是所谓“忠良”了,倘若察明薛谦有意栽陷薛陆离……
只要薛家对她这太后不存恶意,倒没必要一定铲除,一个内斗不断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家族,根本就不足为虑,为利势二字争夺不休之辈,有什么可能冒着族灭身亡的风险为已经覆灭的裴郑二族翻案?
十一娘之所以设构这个计划,显然是洞悉了太后的心思。
关键作用人,就是贺湛。
而他这时,却不顾太后锋锐的盯视,旁若无人般犹豫踌躇起来。
太后这回倒也没有逼迫贺湛立即应答,心头却不无狐疑:这小子究竟在犹豫什么?
贺湛忽然直跪,深深一礼揖拜下去:“太后恕微臣直言,太后今日忽然问询裴八娘死因,可是怀疑有人心怀不轨,意图翻挑裴郑逆案!”
突如其来的一句反问简直就是石破惊天,太后只觉心头掀生了惊涛骇浪,她一时反而倒不知怎么反应了,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微微放松紧握的拳头,轻哼一声:“依你看来,翻挑裴郑逆案为心怀不轨?”
“裴郑谋逆为圣人审断,早有定论,无故翻挑当然是心怀不轨。”贺湛斩钉截铁。
“怎么,凭十四郎与裴后之间旧谊,也相信裴郑谋逆?”
“微臣坚信圣人决断,也坚信裴后绝不可能有大逆之心。”贺湛说道:“裴后是裴后,既为出室女,又为大周国母,势必忠于君国,可并不足证裴郑二族就无谋逆之心,潘博叛逆,这便是铁证!”
“那么,你因何判断我怀疑有人心怀不轨?”
“这并非出自微臣判断,而是薛绚之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