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丰茂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对殷时修道。
外公面上带着笑容,可殷时修却莫名觉得沉重。
“外公……”
白丰茂看着面前的花花草草,还有隔着花花草草,不远处的小竹林子。
“看那边的竹子,这是今年刚长出来的,眼下盛夏,正是苍劲有力的时候……不似老愚,垂暮之年。”
“……”
“听说明天你大哥那儿子娶媳妇?”
“恩。”
“我是听思弦说了点关于郭家那孩子的事情。然后你大哥的情况呢……我也是知道一些。”
白丰茂就着壶嘴喝了口茶,手掌拖着紫砂壶壶体,轻轻摩挲着,目光显得悠远。
“作为一个商人,你想当成功,但是让你去看政治,你能看多少?”
他突然问道。
殷时修浅吸口气,
“说实话,政商有相同的地方,但是擅从商者,未必就能从政。您问我能看多少……这个不试试,我也不清楚。”
“那你愿意试试么?”
“……”
殷时修愣了一下。
白丰茂淡淡道,
“这马上就是人大代表选举,以你现在的地位,没有任何问题,我可以给你写推举信。”
“外公……”
“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不喜欢政治,我和殷绍辉聊过自然是知道这点。你身价千亿,但权不重。”
“你大哥如今在政坛是愈发的如鱼得水,将来能走到哪一步,谁都难以预料。”
“我想这点,你也不是看不明白,你在商界再厉害,赚的再多,敌不过位高权重的当官者一道勒令。”
“我说的对不对?”
殷时修点头,
“对。”
“既然如此,你就必须为你自己,把官场上的路打通!”
“我不说将来你和你大哥一定会闹翻,但我看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万一殷时青真的有心弄垮你这个弟弟,他不是没这个能耐。”
白丰茂说的这个,殷时修又怎会不知道?
“他在家里对家人如何,在外头对朋友如何,我不知道,但在政治场上,他的手腕却是异常的狠辣。”
白丰茂看向殷时修,
“趁着外公还在这几年,各个方面还能帮你打点着,让你爬到和你大哥一样的位置也许困难,但让你爬到能够在某一方制衡住你大哥的位置,还是足够的。”
“你父亲一生戎马,却未必能摆的平这政治场上的事情,这些,你也不是不明白。”
“……”
“仔细权衡一下,如果你愿意,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白丰茂说这些话时,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坐在人民大会堂里,眉眼间尽是权衡,话语锋利如刃的领导者。
最好的时机……
白丰茂能想到的,殷时修也已经想到。
只是……
现在真的不是什么好时机,对小萌,对他,对这个家来说。
白丰茂侧首看向殷时修,见他沉着眼,目光落在远方的小竹林间……
白思弦其实隐约间能猜到殷时修心中的犹疑源于什么。
正是因为猜得到,所以才特意支开苏小萌。
这时候,就是她竟也难下定断,如此看重儿女之情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这一脚如果踏进政治场,只怕将来难以抽身吧……”
“既然踏进去了,又何必要抽身,你又不是什么善类,权谋斗争,总不该轮到你害怕吧?”
白丰茂打趣道。
“如果现在踏进去,年内,只怕顾不上妻儿了吧?”
“……”
白丰茂看向殷时修,刻尽时光年岁的眉目面庞,诧然。
“外公,你说人活一生,为的是什么?”
“……”
“我也喜欢名利,喜欢权位,我也没有停下过追逐名利权位的脚步。只是……我每每想到要为了名利,权位,将妻儿放置一边,就觉得……很不值得,觉得浪费掉的时光,不值得。”
白丰茂静静听着殷时修说的话,脑海中万千思绪闪过,汇聚成的是他这一生。
投身政治,不是做个公务员这么简单,而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一路,用上“披荆斩棘”四字,毫不夸张。
殷时修说的没错,这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很多很多的精力。
于旁人如此,于他这个已是日理万机的集团总裁,更是如此。
“外公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大哥手中权重,家族势力也愈发强大,若将来他真要对付我,我一定很艰难。”
“我想过最坏的情况……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企业倒闭,离开殷家。”
“可殷时青再厉害,他不能断我的手,不能断我的脚,也不能挖空我的脑子。”
“就凭这些,我摔倒一次就能重来一次,再摔倒,再重来。”
“再说了,他真能把我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怕这浪费的精力不是一点点。”
“……”
“当然,走外公说的这条路,应该可以避免这最坏的情况。可付出的却是另外的代价……”
殷时修双手搭在腿上,右手拇指和食指磨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婚戒,
“小萌要去伦敦读书。除非我和她分居两地。”
“……”
“她能放心我一个人在北京,我还不放心她一个人在伦敦呢,这婚戒一摘,那女人又天生招男人,想想都提心吊胆。”
“……呵呵。”
白丰茂听了这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就这么不信任小萌?”
“我信任她,但我不信任其他男人啊!”
白思弦知道,殷时修说着玩笑似的话,但话里有重点。
重点是,他不愿意和小萌分开,也不愿意为了名利权位的刺激放弃柴米油盐的平淡。
“更何况,小宝一出生,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她又不是超人。”
“即便她能变成超人,我也不舍得她变超人……这得表明她男人得有多没用啊。”
白丰茂已经知道殷时修的想法,也不再劝他什么。
人各有追求的。
仔细想想,若殷时修为了不被大哥踩扁,拼了命的往上爬。
那殷时修又和殷时青有什么本质区别?
“我言尽于此,随你。”
白丰茂说完,又喝了口茶。
“那……我进屋了?小萌在给小家伙们试穿新衣服,我去看看。”
“去吧。”
白丰茂摆摆手。
殷时修走后,白思弦坐到白丰茂边上,握着父亲的手,
“这样也很好,对不对?”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当年爸爸不是也没过美人关?”
白思弦打趣道。
白丰茂身体往后靠,看着夕阳落尽后,披着块灰蒙蒙布面的天空,喃喃道,
“兴许你母亲没有走的那么早……我也不会全身心投身政治。”
“人各有命。”
白丰茂刮了下白思弦的鼻子,
“话说,我这么聪明的一个女儿,究竟是怎么想不通的……嫁一个连白玉翡翠和鹅卵石都分不清的男人,还过的津津有味,乐不思蜀?”
白思弦往父亲身上一靠,
“嫁的好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闺女说话真是一套一套的,喂,你说话这么文绉绉的,苏成济他听得懂嘛?”
白思弦瞥了父亲一眼,得意道,
“和他说话哪用文绉绉呀,怎么粗暴直接怎么来呗!”
“……”
“反正我什么样儿,他都喜欢的不得了!”
看着女儿依偎在自己身上骄傲道,白丰茂真心知足了。
为人父母这一辈子,到老,最欣慰的莫过于听到子女骄傲又信心满满的告诉你……
“我这辈子找对了人,他对我很好很好很好……”
————
殷时修这边刚从院子里踏进屋子,便见着靠在门边的苏小萌,眼泪汪汪的……
“……”
她抬眼看着他,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殷时修见她这样,有些哭笑不得……
心知,她可能是听见他们说话了。
“你这不会是……感动的吧?”
他凑上前,轻轻环着她的胖腰,伸手抹着她掉下来的眼泪。
苏小萌点头。
“感动什么?”
苏小萌吸吸鼻子,说不出话,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口,只想抱紧他。
感动什么……
她也不是很明白,可当她每一次亲耳听到,亲身感受到自己在他心中如此之重,她就觉得很感动。
她就觉得,天塌了也不过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
“时修……我也一样,一样一样很爱你……”
她闷在他怀里,呜咽着告诉他。
殷时修低头,“知道,不过不介意你再说上个一百遍,也不介意继续让爸爸一脸怪异的当观众……”
“……”
苏小萌一抬头,只见苏成济眯着眼,笑呵呵的望着他们。
瞬间,没了情绪。
-本章完结-
苏成济不识货,但白丰茂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一等一的白玉翡翠。
他伸手从棋盒里拿了一枚象棋出来,用指腹轻磨着,质地圆润,十分光滑细腻。
默默的将棋放回去,再转眼看向殷绍辉。
心中了然了个大概。
他记得殷绍辉有这样一副白玉象棋,可能有二十多年了吧?
当时他们都在还在职,几个老家伙凑在一块儿,殷绍辉还把这象棋拿出来显摆过。
真要用这象棋下棋,殷绍辉都不舍得,可见殷绍辉对这副象棋的钟爱。
反正以白丰茂对殷绍辉的了解,他不会轻易把这副象棋送出去……
再加之这会儿完全绿了的面孔,白丰茂也猜到……
只怕这孙女婿干了件不得了的事情。
“这棋真不错,不过双双和煌煌要真开始下象棋,那还早了点儿,用来搭积木倒是挺不错的!”
白丰茂哈哈笑道!
这话一说,殷绍辉这眼珠子都要瞪凸出来了。
殷时修虽没有看父亲的脸色,但听白丰茂说完这话,不用想也能猜到父亲的反应。
苏小萌对丈夫的反应比较敏感,丈夫虽然寡言,但像这样一声不吭的沉默……倒是有点奇怪。
“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小萌小声问,“爸爸把你送他的又拿来送小家伙……”
其实想想,这种作法真不地道。
也不知道爸妈是怎么想的。
殷时修倒是大概能猜得到苏妈妈为什么提出把这白玉象棋送给两个小家伙。
苏爸爸不知这白玉象棋的价值,但苏妈妈眼界广,肯定知晓。
苏妈妈可能认为这白玉象棋放在他们那终归埋没了它的价值,所以想转着弯的放回殷家。
只是苏妈妈并不知道,当时他说着白玉象棋是他买的,其实不然……
这象棋是他从老爷子的保险柜里拿的。
当时一心想收拢苏爸爸苏妈妈的心,也是不管不顾了。
知道苏爸爸喜欢象棋,当时就惦记上自家父亲的那副白玉象棋。
就算苏爸爸不识货,但苏妈妈可是明眼人。
事实也正如殷时修料的那样。
殷时修是认为老爷子把这象棋扔银行保险柜里,那基本就不会再轻易拿出来。
那他拿走了,老爷子也不会知道,能瞒多久瞒多久呗,或者找个适合的时机再和老爷子说。
结果现在……
“没有,送给双双煌煌正好,两个小家伙早点接触象棋,过个两三年,兴许就能陪外公下棋了。”
苏小萌听他这话说的实诚,也就没太当一回事。
可这边殷绍辉却没法冷静下来,只感觉血压在拼命往头顶冲!
搭……积……木……
白丰茂绝对是故意的!
白老爷子看殷绍辉这脸色愈发难看,这心情啊,就不由得愈发明亮起来!
“话说,殷老弟,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啊?比的上我女婿的这件么?”
“……”
周梦琴心想,白老哥是真的气死人不偿命啊……
苏成济忙摸摸头,憨笑道,
“爸,我这也就是送了一副鹅卵石做的象棋而已,怎么能比的上殷老先生送的呢!”
“噗……咳咳!”
周梦琴这辈子都没在饭桌上出过丑,临老了,真的是稳不住了!
她错愕的看向苏成济,
“亲,亲家,你说这是什么做的?”
“鹅——”
“打住!”
殷绍辉忙伸手,让苏成济闭上嘴,他怕苏成济再说一遍那三个字,他会把桌子都给掀掉。
不是他小题大做,而是看到别人把金子当砂砾,实在是忍不了!
苏成济被殷绍辉一呵给呵住了。
白思弦拍拍丈夫的背,小声道,
“多吃菜,少说话。”
“……哦。”
殷时修也是脸一黑。
苏小萌云里雾里的,不是很明白这什么情况。
这边刚刚安静下来,白丰茂实在是忍不了了,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成济被身旁老父亲突来的笑声给着实吓了一跳!
外公大笑,这都还好,偏偏现在双双正是喜欢模仿的时候。
小丫头突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头往上一仰,露出一嘴的乳牙,“哈哈哈”的大笑!
这倒是把苏小萌给吓了一跳!
煌太子淡定的在那啃鸡腿,中间倒是斜眼瞥了一下双双,什么都不管。
苏小萌一脸匪夷,
“这丫头是不是脑子有坑?”
“有你这么说你自个儿闺女的么?”
白思弦白了一下苏小萌。
苏小萌忙清了清嗓子,赶忙拍拍小丫头的背,
“好了好了,别笑了,笑坏了嗓子就尴尬了。”
双双不听,就跟着太外公学。
而太外公呢,见小丫头在那笑,就更是停不下来。
真的是笑了好一会儿,一老一小这才消停。
殷绍辉这顿饭真的是有点吃不下了,这会儿是真后悔自个儿千里迢迢的跑过来给俩孙子过生日。
这气下不去,又不能在这桌子上发出来。
殷绍辉起身,
“吃撑了,我出去透个气!”
“……”
“老四,你跟我出来!”
“……”
殷时修抿了抿唇,对上苏小萌满眼的疑惑,小声道,
“没事儿。”
苏小萌心想,公公这哪里是吃撑了,怎么感觉是气饱了?
语气横秋的……不妙啊。
“妈妈,蛋糕咧?”
双双的肚子已经吃的滚圆了,但来之前听说外婆给她做了蛋糕,心上就一直惦记着了。
苏小萌道,
“等大家都吃好了,我们把菜盘子都撤下去,然后吃蛋糕,稍微等一下好吗?”
“吃饱了吃饱了,双双想吃蛋糕了是吧!”
“外公,你真不能这么宠她……”
“有什么不能宠的。周妹,你怎样,吃饱了没?”
“吃好了,上蛋糕吧。”
于是佣人上来把饭菜都给撤了下去,煌太子小爪子飞快,把盘子里最后一根鸡腿一把扯到自己碗里。
苏小萌担忧的看着煌太子,
“煌煌啊,你吃太多了吧?”
煌太子舔舔手,一本正经的看着苏小萌,
“没有啊……”
“……”
————
殷时修跟着殷绍辉走到院子里……
殷绍辉转头看他,
“什么时候?”
殷时修吸吸鼻子……
“有段时间了。”
殷绍辉深吸口气,压着声音愤愤道,
“你偷你爹的东西,拿去讨好丈人!老四,我真是没白疼你啊!”
“我这不是物尽其用么,你看你把这么好的东西放保险柜里,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殷时修忙打着马虎眼。
“哦,我里三层外三层的好好保存在保险柜里是暴殄天物,被你丈人当成鹅卵石就不是暴殄天物?”
殷绍辉吹胡子瞪眼!
“小萌爸爸不太懂这些古玩。”
“那你搞一副鹅卵石做的送他不就行了么!”
“但是小萌妈妈懂嘛。”
到了这时候,殷时修也只得语气软下。
殷绍辉抬手指着他,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放下,重重叹了口气……
殷时修忙道,
“九月份,北京不是有个艺术品拍卖展么?到时候我陪您去,东西随你挑。”
殷绍辉眉头挑了一下,
“是你陪我去,不是让我自己去?”
“当然。”
殷绍辉瞥了眼殷时修,这气稍微下来了点。
说起九月份的艺术品拍卖展,他倒真看中了一样东西。
“爸,咱们回去吃饭吧,出来时间太长,只怕他们会觉得奇怪。”
殷绍辉深吸口气,正要转身,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一把扯住殷时修,
“除了这副象棋,你还拿走了什么?”
“……”
殷时修一时语塞,拿走的东西太多了,他哪儿记得啊?
殷绍辉这脸色眼见着就黑了下来,殷时修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