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王铁全的轨迹

南国的风温暖而潮湿,在南国之风的超市里。王铁全手里拿着宣传资料,他流利的向来往的行人宣传着他的冰箱。王铁全曾为如此流利的说辞,反复的修改稿纸背诵,一个个不眠的夜让他成为那个团队里最能说的一个人。他的冰箱是一个不知名的品牌,他的销售业绩并不理想。很多进超市的人在他的推荐下驻足观看。有的用手拉开了冰箱的门,向里面张张瞧瞧。有的在它的展位前坐了下来,向他提出一些问题。此时的王铁全保持着专注、专业的神色。他仔细的听着,然后滔滔不绝的向客户讲解着。很多人再看了看,在听完他的讲解后,又继续到别的展位上去看看,听听。王铁全悻悻的耸了耸肩,对走过来的同事说:“今天比较不顺利。”同事说:”我今天也不是很顺利,现在的冰箱生意真的不好做,全国品牌大几百家。技术含量也没有太高深。你看那边的几个大品牌,他们的购买率就高,你看他们的促销员一个月要拿我们几个月的工资。”王铁全羡慕的向大品牌的展柜看去。

一个早晨就这样忙忙碌碌的。中午王铁全一盘点,整个早晨也卖了一台。还有几个有意向的客户留下个电话号码。他今天的心情因此而好了起来。希望下午努力。能够卖三台或者四台。吃饭的时候,他请求隔壁卖冰箱的同事帮他照看一下。他提着他那偏软的左腿向外走去,很明显他努力的修正那条偏软的腿,希望别人不要看出来。但是只要你仔细的看,那条腿着地的方式还是与别人不一样。

中午王铁全走到附近的一个小餐馆。他点了一份土豆丝炒辣椒拌饭。他吃得非常认真,而他的这种认真。很明显他不是一个擅长于与人打交道的人。那个超市其他的同事也有几个走进了这个小饭馆。他们点头微笑了一下。王铁全继续吃着他的饭。

南国的风潮湿温润。喝了两口汤,王铁全的汗便流了下来。他的思绪在飞速的旋转,下午怎么样能够卖出更多的冰箱?这时他的电话铃响了。是家里打来的。王铁全的父亲在电话里说,他已经托人,在京城给他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王铁全“嗯嗯”的回答着。最后他丢下一句,我再试一试,如果实在没办法,我就回去。其实那天王铁全的钱已经用光了,他不好意思跟家人要钱,他不想让家里的人知道,他出来混的并不好。那天他打电话给唐之路,借300块钱。其实这已经是他给第五个同学打的电话,因为他现在实在是太窘迫了,这两天就得交房租了,如果再不交,他可能会被扫地出门,而这南国的房租并不便宜,他上个月的工资已经用的剩下不多,再加上三百又能撑一个月了。他的土豆丝炒辣椒拌饭是这个饭店最便宜的一个品种,他几乎一个月天天吃这样的菜拌饭。他的家离京城那么近,离南国那么远,为什么他会到南国来?他的左腿为什么会有些无力?

王铁全吃完了饭。他走到老板结账的地方付完钱。他拿起地上的水瓶在他随身带的塑料大杯里。咕隆咕隆的倒了下去。这个带盖大杯子装满一下时,水瓶的水已经下去了一半。店老板好像跟他也非常熟悉了。他拿着牙签剔着牙,一只脚放在小凳上,屁股坐在大凳上。他用南国普通话说,今天的生意怎么样啊?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你改善伙食啊!王铁全悻悻的说,快啦快啦,最近就要打翻身仗了。说着他将盖子盖在杯子上用手扭了扭就往外走。

王铁全又站到他的冰箱展柜前。他把桌上凌乱的资料整理了一遍。又用抹布把冰箱上的灰擦了一遍。他就坐在接待客户的凳子上。这个时间段,南国的很多人都在午休,没有人进超市。王铁全趴在桌子上,南国的温热让他迷迷糊糊的,他有点困但是他又睡不着,他就这样趴在桌子上。想想这些年,想想以前走过的路,他忽然抽泣起来。也许是他自己觉得自己真的不容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是一个腼腆的人,他好面子,他不希望被人瞧不起。而他来到这里曾发过誓,不混出个人模狗样的,他绝不回去,哪怕死在这里。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腿,他努力的使自己平复下来。但是他的思绪并没有受他的控制,又将他带入了那个年月。那时他的左腿是非常的健康,他走起路来都是带风的。那时他从来不会为生活而郁闷,他心中只有信仰、理想、目标。他要做一点事情,做一点成功的事情。那时的他是多么的年轻。

“王铁全,王铁全,起床了。”王铁全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他的父亲,他父亲殷切的目光。这是王铁全毕业的第一年,他每日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虚度着光阴。他其实去找过工作,但是他并不满意,好多企业的机会留给年轻人的并不多。他每去一次城里,都会走30多里的公路。而且公路总有一大截是土路,这土路若是晴天定是尘土飞扬,若是雨天定是泥淋不堪。王铁全骑着父亲的二八大杠。此刻他的心里没有多年后所谓的尊严、面子。他的衣服坏了一个口袋,他的裤子已经褪去了颜色,他的鞋是一双穿了四年的帆布鞋,他坚硬的发质遗传了他的父亲,几个月不剃便高高的耸立在头上,这是他的全部形象。他们的那个市的那个人才市场,在城市的最西边。王铁全从家里费了好大的劲,骑着车到了城市的东边。他的车后面夹了一张包纸。这个时候他就会找一条河边,将包纸放在水里浸透,然后将鞋上的污渍擦去。报纸下面垫着的是一条毛巾,用毛巾将身上的泥土掸去,清洗一下手。用湿漉漉的手指将发型再整理一遍。将毛巾再次的塞到车后座上。于是他再次骑上车向城市的西边走去。

人只有在一次次的受打击之后,才能够真实的认识自己,认识社会。一次次的投出的简历,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等待是漫长的孤独,而一次次的等待由希望变成了绝望,火热的心渐渐的熄灭。此时的自己真正的感到了什么是无能为力,感到了什么是孤独。

“王铁全,你天天在家里睡觉也不是回事情。”王铁全的父亲殷切的看着他说。“不管找不找到工作,总得找点事情做,你说对不对?”王铁全看着他的父亲。他的脸上露出了焦躁不安,他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他父亲的问题。是啊,自己学的东西是半瓶晃荡,现在的形势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好一点的单位对学历的要求也相当的高。他有选择吗?他感到迷茫。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残酷的社会。

他有一点点的抱怨,他怨恨自己生在这个贫穷的家庭。他怨恨此刻看着他的人没有本事,他恨自己自己的无能。而这个家族所能给予他的就是他们全部是清一色的农民,他们这一生可能没有离开过这个镇这个村。他们对世界的理解仅仅局限在新闻上所看到的,而实际上他们所面对的是村级干部,乡级干部的盘剥,他们看成了理所当然。残酷生活的磨砺,以及那个年代的造就,让他们这也怕,那也怕。他们所能够看到的全部是失败的案例。甚至他们都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是事实残忍的告诉所有的人,他们就是失败者。他们在社会上说不起硬气的话,莫名其妙的被别人批评,他们只有低头听话的份。在家里却又吹着牛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仿佛他的父亲也只有在酒后,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牛叉的人。在这种矛盾的现实社会中,王铁全常常感到无所适从又无能为力。他选择了逃避,他每天躺在床上睡觉。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做一点点事情,因为他不是王光。王光的父亲最起码是一个有手艺的光鲜人士,他在哪里都能够非常活络的联系到各色各样的人,然后顺利的安排他的儿子去工厂上班。王铁权有时候非常的羡慕王光,羡慕他的出生,但是王光是王光,王铁全是王铁全。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谁也不可能去交换谁的出生。

当天晚上,王铁全的父亲将豆子泡在桶里。他一边用手搅和豆子,一边告诉王铁全泡豆子的要害。王铁全左手拿着一个小纸片,右手拿着一支笔。他非常认真的听着,记录着。他的父亲俨然像一个老师一样,认真的告诉他,多少斤的豆子能够磨出多少斤的浆,又能够分出多少斤的渣,最终能够做出多少斤豆腐,豆腐里放什么成分能够高产出,王铁全一一的记录在纸片上。

凌晨的时间,此刻太阳断然还不会出来,外边一片黑漆漆的,雾气弥漫在空中,透出一点点的寒气。父亲再次走进了王铁全的房间。他推醒了王铁全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来教你磨豆浆。”王铁全穿起衣服,先去了厕所。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眼屎粘在了手上,他不愿去洗手池洗手,跟着父亲进了豆腐房。就这样磨豆浆、调浆、压豆腐。

东方的太阳从地平线缓缓的升起。不知名的鸟儿此时站在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着。透着寒气的浓雾被太阳照的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大地有了生机盎然的神色。王铁全坐在父亲的三轮车上。父亲弓着腰踩着车。父亲的嘴里吆喝着,“卖豆腐。”王铁全坐在后边,他一声不吭,他觉得他最终不会干这个事情,他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跟着玩儿的。此刻大部分的家庭都已经起床做早饭,他们看到了卖豆腐的过来,便叫住了他们,他们询问豆腐的价格或者用黄豆换豆腐的斤重。王铁全的父亲一一的给他们做了解答。于是有的人拿出了黄豆,有的人从口袋里摸出了钞票。父亲用小称称起豆腐。此刻父亲的嘴巴并没有闲着,他与买豆腐的人一边闲聊着,一边顺利的称完了豆腐。人们在愉悦的交谈之中,实现了一次交易,完成了一笔买卖。于是他们又继续上路,重复着下一次的交易。早晨九点钟左右的时候,他们的几板豆腐已经卖光了。父亲伸了伸腿说,“来,你来试试这三轮车。”

王铁全接过父亲的三轮车,他骑了约有一里路。他发现三轮车变得沉重起来,两条腿由原来的兴奋,变得酸痛起来。王铁全忽然理解了父亲的不容易,他几十年如一日的蹬着这个三轮车,他没有说过苦,也没有说过累。用这豆腐和辛劳的双腿,抚养着这一大家子的人,王铁全一点都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他的眼里有点湿润,他觉得自己如果还重复父亲的老路,那么他的一辈子就毁了,他要走不同于他的父辈的路。他咬着牙,他的父亲低着头坐在车上,双手叠放在自己的腿上,这忙碌的一大早晨,连口热饭都没顾上吃。三轮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王铁全努力的向前踩着车蹬,此刻,他将以前所有的抱怨、怨恨化作成脚上的力量。

当王铁全再次踏进人才市场的时候。他已经理了一个全新的3块钱发型。他的衣服依旧褪色,但是清洗的绝对是朴素而干净。国营企业招人的条件依然没有改变。王铁全决定退而求其次,不要去追求那些高大上的企业。他站在水边,一边将报纸打湿,一边擦自己的鞋。此刻,他看到水中的自己,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鞋上的泥土擦去以后,他将报纸扔在了水里。他从车后座上拿出毛巾,掸去了身上的灰尘。

一个私营小老板坐在桌子旁,他的旁边放着一个大大的牌子,牌子上写着:京味牌乳鸽。王铁全侥幸的在大企业旁投了一圈,他决定试一试这乳鸽企业的送货员工作。王铁全走过去,与这个长相有点圆胖的男人攀谈起来。圆胖男人显得非常高兴,这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没有几个愿意跟他攀谈,给他的企业投递简历。他们简单的聊了一下工作的步骤。王铁全大概理解他的意思,就是一个跟着小货车搬货的搬运工。附带的记记账。当然,晚上回来,如果有进货的时候还得搬货。公司提供吃住,每周六天正常工作,没有所谓的“五金”。工资底薪800,根据完成情况适当的可以加一点。王铁全的脸由当初的微笑渐渐的变得平淡起来。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他的父亲蹬三轮车的场景,大地依然是灰色的,只有他的父亲努力的蹬着三轮车在前行。王铁全说工资得给我一千。王铁全仔细的看着圆胖老板的脸,他觉得他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因为王铁全的父亲在跟客户谈豆腐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买豆腐人的脸,然后精准的判断出是不是能够讨到他想要的实惠。圆脸胖子点点头,作出了仿佛一个巨大的决定。他说好,后天就来上班。

王铁全骑着二八大杠,他从城市的西边骑到了东边,来到那条河边。他看着这平静的水面,忽然,他很想呼喊几声。他喊出了嗓子,嗷嗷的声音穿透城市的空气在田野上传播。他捡起一块砖头向水面扔去,水面便漾出了一圈一圈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