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歇喽……”一米五几的身高,秃秃的脑袋,肥胖到了臃肿,小小的眼睛长在肥硕的脸上显得极不相称,两排大黄牙,在大嘴中里出外进——苗大壮,人送外号——苗大牙。生产队长,如同狼嚎的一声高喊,豆子地里只留下了楚天成一个孤独的身影。
树荫下围坐的社员,端着大水碗喝着水,吸着旱烟,唇齿间云雾缭绕,嘴里嚼着早上带来的干粮,聊天的声响,一直在树荫里吵杂着混在一起,“孩子是好孩子呀,不是干农活的料!”
“那可不,人家是城里的孩子,吃不起这样的苦!”
“那都是过去了,白球鞋是惹人喜欢,穿起来也漂亮,有用吗?谁还能看出来原来是白色的了?”命运的变换,把楚天成的生活截然分割成了两段,城市生活戛然封存在记忆里,农村生活变成了当下的主旋律,身边的一切都需要去习惯,若是无力改变外界环境,就需努力调整自身的适应力。
太阳向着山边低垂下去,红红的磨盘挂在山边,豆秧变成了金红,土坯房变成金红,山坡也一同金红起来。楚天成疲惫的身影在余晖中慢慢移动。挨过了白天的酷热,夕阳西落的清爽驱散着人们一天的劳累,林间的鸟儿也鸣啭着欢唱起来。楚妈妈站在矮矮的栅栏门前,凝望着楚天成回家的小路。看见等候的妈妈,楚天成加快了回家的脚步,走得那样有力,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疲态,“妈,我回来了!”声音洪亮,带着欢快的语调,在距离家门还有二十米的地方,话音就清楚地传到老妈的耳朵里,楚天成走到妈妈的身旁,随手挽起了老妈的胳膊。
“咋样啊?累不累?能适应得来吗?”楚妈妈眼神没有离开过儿子的脸,关切地问着。
“不累,虽然有些不熟,但我年轻,不会觉得累的,妈你就放心吧!”
饭菜早已摆好,楚爸爸斜倚在炕头,目光里藏着太多想说的话,看着楚天成,只是说了一句:“我相信你会慢慢适应的,洗洗手,吃饭吧。”楚爸爸把自己的身体挪到了炕沿边,坐在饭桌前。
余晖还没有完全散尽,透过窗子斜斜照在楚天成的手上,让手显得更加红肿,磨破的右手仿佛顺着筷子往外渗着血。楚爸爸看了看,摇了摇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老妈的眼睛湿润了,转过头去,左手掩着自己的眼眶。饭后,三个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或许爸妈都是心知肚明,楚天成也不愿意再提及白天劳作的任何事,他不想爸妈担心难过。虽然没有言语,老妈疼爱的目光一直在孩子的身上游走,眼角泛出晶莹的泪,时隐时现。不时,老爸的咳嗽声,打破了夜的沉寂。渐渐,煤油灯灰黄的火焰不再跳动,轻柔的晚风把疲累的楚天成送入梦乡。
秋雨霏霏,凄凄美美,扬扬洒洒,满山落金簇簇点红,层林尽染,萧萧落落,忧忧入心,山峦都穿上了红黄相间的新衣。秋霜在四季的轮回里把山景更加幻美,凄美的凋零,似幽怨的哭述,只听得叶落花枯,一片落叶,一朵残花,若若含羞地撩拨着醉人的情思,似深或浓,挥手作别却无法挽留,期盼着下一个轮回。
霜降之后,一夜秋雨飘过山峦,清晨的太阳减缓了脚步,云雾缭绕,周围的山坡、房屋,一切都好像笼罩在仙境之中。狭窄的村路上盖着薄薄的一层冰膜,在车轱辘的辗压下,消失不见,混着稀土,路面变得泥泞不堪,老黄牛拖着牛车在崎岖炕洼的山路上奋力地向前移动着。
楚爸爸躺在牛车上,干净整洁蓝白格的棉被把他裹得严严的。没有血色,消瘦的脸颊把颧骨空显得高高的,眉头紧锁,双目微闭,嘴里吐出的热气在湿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楚天成使劲儿地扶着左右摇晃的牛车,想让颠簸的牛车走得稍微稳当一些。到公社二十几里的山路,对于楚爸爸是一种煎熬,楚天成关切的视角,在老爸身上和前方蜿蜒颠簸的山路之间交替着。
那是将近破晓时分,老爸剧烈的咳嗽声,惊醒了还在熟睡的楚天成和楚妈妈,楚爸爸双手扒着炕沿,头向外探着,鲜血从嘴和鼻腔里涌了出来,炕沿下的地面被染红了一大片。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喉咙里拉着风箱的呻吟,翻身侧倚在炕头,双目紧闭眉头紧锁,所有的痛苦流露在瘦瘦的脸上,鲜血沿着嘴角、脖子浸透了领口和胸前。一时之间楚妈妈彻底束手无策,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颤抖的嘴唇抖动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楚天成从东屋跑了过来,瞬间也是惊愕地呆立在门口,两秒钟,这两秒钟太过漫长,一些不祥的预感:眼下该怎么办,是不是将要面对死别的痛苦,他不应该走的这么早,一切的一切就在这两秒钟内,在楚天成的脑海里交替着缠绕着。
楚天成把老爸扶坐起来,用手擦拭着楚爸嘴角上的血迹,伴随着哭腔地喊着,“爸你怎么了,爸你看看我呀,我是天成,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们呐!”
“胸口好热好闷”,眉头紧锁下的双眼,微微吃力地睁开一道缝,断断续续细小的声音在楚爸微动的嘴唇之间吐了出来。楚天成清楚地感觉到,老爸持续多日低烧的体温在升高,身体滚烫。
“妈,快给爸爸擦洗一下,准备好褥子棉被,我去队上找车,我们得赶紧去公社”。楚天成的话说得很快,很坚决,楚妈“唉”了一声,仿佛惊散的魂刚刚回归了躯体,楚天成冲出门去。
晌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部队医院的大门口,阳光下的红“十”字点燃了楚天成心中所有的希望,这是方圆几十里能称得上可以治病的唯一一个正规医院,楚天成三步并做两步冲进了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一个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医生装扮的中年人,圆圆的眼镜下慈善的面容,正在一字一句地向身边的护士模样的年轻女孩,叮嘱着什么。楚天成的棉巾斜披在左肩膀上,直奔医生而来,双膝跪地,双手紧紧搂住医生的大腿,仰着头,豆大的汗珠,不断地向外渗着,止不住的眼泪也一同涌了出来,“大夫!救救我爸爸吧,他吐血了,您快救救他吧,我和妈妈不能没有他呀!”楚天成突然跪地的哀求,吓了大夫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