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之前见过一面的林妹妹是世外仙姝,高洁而不沾尘埃,宝姐姐便如富贵牡丹,端方而难掩妩媚。贾宝玉自认家中姊妹丫头容貌才情都远强过污浊男儿百倍,不想这些亲戚家的女孩儿竟还更灵秀些。有了个林妹妹,又来了个宝姐姐,喜得贾宝玉情不自禁就抚掌而笑。
急急忙忙捧着衣裳追在后头的大丫头袭人跑得面颊通红,鼻尖隐隐渗着汗珠,却还是没能拦住这小祖宗。瞅着贾宝玉又对着亲戚家的姑娘发作了痴病,袭人生怕这位的气性也如那位林姑娘那般大,气都没喘均匀就急忙走上前来,替贾宝玉赔不是。
薛家仰仗荣国府的时候还在后头,薛宝钗自然不会如林黛玉一般行事。听了袭人的解释,她不过温柔笑笑,就接过话儿替贾宝玉开脱起来,又展样又大方,叫袭人等份外高看她一眼,后头背地里就有流言,说宝姑娘稳重大方,林姑娘比不得。
只是贾宝玉有意亲近,薛宝钗却不过面儿上糊弄一二。
先前不曾见面时,薛宝钗一直对薛王氏亲上做亲的主意不置可否,对贾宝玉是无可无不可,心里存着的那股志气也压得极深。可一旦见了面,略略说了几句话,薛宝钗便晓得了贾宝玉的斤两,衣襟里挂着的金锁连拿出来与人知晓的念头都没了。
与其成就甚金玉良缘,她还不如劝说家里让她拼一把富贵前程。她这金,便是捡有玉的来配,也该是那至尊至贵处的玉。
薛宝钗于贾宝玉无意,贾母却叫贾宝玉对薛宝钗的那股子热乎劲儿闹得头疼,不出两日,她老人家便做主让人接了史湘云过来小住。
迎春秉性温柔和顺,与姊妹们相处时多是含笑端坐一旁,听得多,说的少,在林家做客时因为贾敏黛玉母女耐性好又有意引她说话,偶尔也能听得她对喜爱之物侃侃而谈。可贾府中探春与常来小住的史湘云都是爽利有主见的人,日日有说不完的话,也就显得迎春沉默少言,众人也都习以为常。
这会儿迎春话略少了一点,一面品茶一面浅笑着听探春说些女子德行之重的话,心思敏锐如探春都没觉出迎春方才刹那间的欲言又止,只当二姐姐与她一般,都对新来的宝姐姐佩服的紧。
反倒是今儿才与迎、探二人见面的薛宝钗,觉出了迎春态度上的前后差异。薛宝钗自幼便是个细致周到的稳重人,向来与人相交不论身份高低都能得一份称赞,不说人见人爱,也是贤名远播,少有如迎春这边几句话间突然转了态度的。
薛宝钗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也就能一边与探春说话,转而讲些金陵旧事、风土人情,一边不露痕迹的细打量迎春。她儿时由父母领着出门做客,也遇见过心生嫉恨而对她口出恶言的商家小姐,然而这二姑娘分明安分随和,才貌上虽不如人倒也坦然淡定,并不是那等轻薄脂粉,倒叫人摸不清心思。
薛老爷病重前也曾将薛宝钗充作男儿讲授经史子集、人情世故,薛老爷身故后薛宝钗更是帮着母亲哥哥打理家业,骨子里自有一股韧劲儿。即便晓得迎春待她只有面儿上情,她也依旧装作不知,说笑间不动声色的换了几个闺阁女儿喜爱的话头儿,试着再与迎春交好。
还在金陵时,薛王氏就曾与女儿说起过荣国府里的这两位姑娘。虽然迎探都是庶出,也不得老太太并各自嫡母的欢心,可架不住二姑娘迎春得父兄看重。她们娘两个远在金陵,也从往来传话的下人口中听说荣国府的二姑娘私房丰厚,还凭着琏二爷许了好人家。至于血缘上更近一层的三姑娘探春,才学样貌上倒是胜了二姑娘一层,可惜没有那个命。
家中这几年每况愈下,薛宝钗虽对身外之物看得不重,却也为母亲哥哥担忧,只恨自己不是男儿,无法助家中一臂之力,是以她对这些内宅交往之事格外看重,凡事都求个面面俱到,盼着能为家里分忧。
无论是想在荣国府如今最显赫的琏二爷跟前讨巧,为薛蟠铺个人脉,还是虑着迎春的夫家,好让薛家能在北边开出条商路来,迎春都比探春的分量要重得多。薛宝钗说话行事,自也以迎春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