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这些日子在王夫人跟前很是不得意,行事便透着小心,这会儿也只垂着眼低声应是,又望着宝玉温柔一笑,便屏息静气不再出声了。
王夫人心里暗骂李纨是个朽木,面上神色倒还算慈蔼,缓缓上前几步去听贾琏宝玉二人说话。
贾宝玉一向是府里的月亮人人捧,他一来,天性不喜争抢的迎春便默默退后一步,乖巧的听他一句一句的问东问西。
贾宝玉先是好奇迎春得的小玩意,等贾琏含笑告诉他他那份已经交给了他的奶娘收着,上头写好了签子,贾宝玉便对这东西失了趣,转而问起姑母家的表妹。
“姑姑家的妹妹,生的想必同大姐姐二姐姐这般灵秀?每日里吃些什么顽些什么?”贾宝玉人小,懂得的词却不少,特别是夸起女儿家来,更是福至心灵。
只是还不等他再多问些,王夫人已经走了过来,牵起了他的手,和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宝玉,你姑姑家的妹妹还小着呢,哪里看得出这许多。你琏二哥哥也累了,大老爷还等着他说话呢,改日再让丫头们陪着你去找琏儿说话,你先随我回去,老爷今儿早上还问起你的功课。”
提起贾政,贾宝玉便彻底泄了气,蔫头蔫脑的跟着王夫人走了。坠在后头的李纨倒是回望了贾母上房一眼,才由丫头扶着跟了上去。贾琏随着她的视线一瞧,便看见了与上房的几个丫头在一处凑着说话的丽人。
贾琏记得去年离京之前,自己房里的丫头们还去贾珠院子里给丽人摆酒凑趣,贺她得了二太太青眼,马上要做姨娘。今日一见,这丽人已经梳了妇人头,显然已经得偿所愿,更是连正房奶奶都辖制不住她了。
漠不关心的回过头,贾琏只管牵了迎春的手,领着她慢慢走回了大房所在的东院,去见在书房里等着他的老子贾赦。邢夫人也看在那传言中直接抬回了东院的几大箱子东西的份上罕见的慈爱,并不曾催促他们兄妹。一行人颇有几分和美。
贾琏正好也有些思念千里之外的姑母一家,便细细说了林家表妹的事儿。长相取了姑父姑母的长处,身子骨也好,性子乖巧可人疼,诸如此类说了不说,又说姑母如何呵护表妹,林姑父又如何爱重妻子疼爱女儿,直说了半柱香的功夫。
贾母先还时不时问上一句,怕贾琏粗心没注意到细微处,后来许是放下了心,便只含笑听着,还吩咐丫头们给贾琏斟茶,精神头难得的健旺。
等贾琏说完了,她便笑着同众人说道:“你们老爷这一辈,我所疼者,唯有你们小姑母。她虽从小样样得人意,却偏偏子女缘薄。我原还想着这许是神佛见不得人间太圆满,故而多加磨砺,如今也好了。可这人呀,就是一世操心劳碌命。他们兄妹都好了,下头这些小的却还要人悬心。”
贾母这话也是有感而发。她自几十年前嫁进这府里做重孙媳妇开始,哪一刻不是为了家里人费心操持,到头来老了老了,本以为能安享子孙福气,却仍旧不得不跟着筹谋。
只是房内有几人却是一听就涨红了脸。头一个便是在贾母身侧尽孝的贾珠。他自打启蒙读书便是一家子的骄傲,连过世的祖父都称赞有加,何时给家里长辈添过一丝烦恼?偏偏这会儿给家里招祸的也是他房里。这一次贾母病重,贾珠心知肚明是老祖宗忧心他的前途,既恨世人势利,又暗自愤懑。贾珠心里实在不信,没了个掌国子监的岳父,他的才华便会蒙了尘。
第二个便是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李纨。她本就是新妇腼腆,因娘家门第比国公府低了不少又额外多了些谨慎小心,嫁过来丝毫不敢行差踏错,且自幼熟读女诫谨守妇德,不免就多了些逆来顺受,为人稍显迂腐。这一回她娘家出事,求靠无门不说还要带累丈夫,愈发抬不起头,连刚摸着的些许管家权也丢了,每日里只在太婆婆处侍奉汤药,得闲还要去婆婆那里立规矩,渐渐连自己的小院子也管不住了。
这会儿她正要将温温的汤药亲手端过去,就听着了这么句意有所指的话,纤细白皙的手指微微一抖,险些洒了汤药。旁边跟着的玻璃眼睛只瞧着自己的秀鞋尖儿,全当没发现。
李纨稳了稳神,微微垂下头掩住迅速涨红后又透着苍白的面颊,迈着仿佛戒尺丈量过的步子仪态端庄的走到贾母身边,恭敬的把药碗奉给了一旁的丈夫贾珠。
新婚不足一年的夫妻两个只在交接药碗时凑得近了些,只是贾珠心思都放在了榻上卧着的贾母和近旁的幼弟宝玉身上,李纨又是鼻眼观心,小夫妻竟是连眼神都不曾碰在一起,便匆匆分开了。贾珠奉药,李纨则规规矩矩的侍立在婆婆王夫人身后。
贾母心底里对李纨这个孙媳妇还是满意的,只是最近李家的事儿实在出的太过不凑巧,贾母便没甚心思回护于她。横竖王夫人也不曾做的太过分,婆婆教导儿媳也是应有之义,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