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前直觉季忠棠的调查渠道并非冯松仁,而此时蔺时年这里分明是从季忠棠之处得知当日老照片一事。是单纯的同伴之间相互分享讯息,还是季忠棠的渠道就是蔺时年?
无论哪一种,都说明蔺时年认识那位叫盛明瑛的老先生。而假若是后者,或许进一步说明——
“你和盛明瑛是什么关系?”
季忠堂称盛明瑛为老师,那么蔺时年呢?和一个年纪上足够当自己爷爷或者外公的人什么渊源?
他先问她问题,变成她追问他个不停。蔺时年不作答,就当没被她插话,继续说自己原本想说的:“如果我让你不要好奇,你是不是反而会更加好奇?”
这不废话?方颂祺翻白眼:“看来我妈和盛明瑛老先生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否则老狗比为甚要她别好奇?
不料,蔺时年竟十分爽快地告诉她:“盛明瑛曾经是你母亲的资助人。”
“不是‘不可告人’的关系。”他前面的解释好似是为了强调这个,不想让她误解。
方颂祺没有太明白:“资助人?”
“嗯。”蔺时年微抿一下唇,“一路资助了你母亲的学业。你母亲也喊他‘老师’。”
方婕是孤儿,方颂祺是知道的。这么一说,盛明瑛是方婕的恩人了……
垂下眼皮,她盯着蔺时年的头发:“小九知道盛明瑛吗?”
蔺时年顿一瞬,道:“不知道。”
方颂祺恍然。因为小九的记忆里没有这件事,如果她不说,她无从得知。并且这也不属于需要她亲自找回来的记忆,所以蔺时年愿意告诉她……?
心思又一转:既然小九不知,蔺时年却如此清楚,更说明蔺时年和盛明瑛关系匪浅了,否则蔺时年从何得知?总不会是方婕和他说这些事吧?
嘶……如果他确实和盛明瑛关系匪浅,又知道方婕和盛明瑛的关系,是不是表示——“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我妈?”
他不是因为方婕是小九的母亲才认识方婕的,而是因为小九是方婕的女儿才认识小九的?!
蔺时年仍旧不予回答,也因为这时有两束车灯由远及近,蔺时年赶忙去伸手拦车。
运气可以说是相当不错。
半夜三更在荒郊野外遇到人,车主也难免生出警惕之心,邦忙打电话报了警后,才愿意让他们二人上车。
只不过车子不是下山,而是往山上开。不管怎样总比呆在路边等警察来得强。
经车主介绍,得知这里是南山,山上有座叫“卧佛寺”的寺庙,香火鼎盛,因此带动了周边的发展,进进出出的车辆才稍微多点,否则他们有可能一整夜也等不来一辆车。
他们当时的位置其实离山上已经比较近了,所以很快就到。然终归时间太晚,山上虽有商圈,但药店全部关门,他们两人身、上没有钱,酒店也住不了,车主建议他们可以去寺庙借宿。
蔺时年带方颂祺去敲了寺庙的门。
值班守门的小沙弥十分友善,听说他们是遭遇绑匪后刚逃出来已经报过警,马上给他们安排了房间。
蔺时年又借了寺庙的电话重新联系警察,告知警方他们现在的位置,随后打电话通知魏必,最后问小沙弥要了医药箱回厢房,看到方颂祺趴在床榻上睡着了。
蔺时年走上前,坐下在榻边,将她的身体翻回来正面,拨开盖在她脸上的几绺头发,摸了摸她彼时被绑匪踩在地上而造成的擦伤。
因为疼,方颂祺眉心蹙起,眼睛半眯开一条缝隙,推开他的手抱怨:“蔺迦漢,你又弄疼我了……”
蔺时年的手轻轻颤动。
方颂祺已重新闭上眼,继续她的好眠。
与梦。
…………
去了好多地方,她几乎把米国都要走遍。
而无论去哪里,只要她一转身,就能看到蔺时年。
这让她总忘记自己是病人。
可每一次她突然发现自己身处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时,又把她拉回几谷欠崩溃的现实。
她明明在写学校布置的论文作业,莫名其妙走进浴室里,站在洗漱台前,手里握着一把刀,而她手指上的伤口在不停地往水盆里滴血。这件事之后,蔺时年把公寓里所有的利刃全丢掉,但她总能找出其他替代品,比如鱼罐头的盖子、剃须刀的刀片。
脑子里有声音在嗡嗡嗡,来自她的身体深处,不止一把声音,全在说话。这让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似乎也被各自割裂开。她蜷缩在柜子里瑟瑟发抖,哪儿也去不了。直到蔺时年打开柜门找到她。
画面一转,是充斥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她一睁开眼便是浑身痛疼,手脚动弹不得。她一点儿也不大惊小怪,双眼无神虚虚凝着天花板,
守在床边的蔺时年发现她醒来,轻轻叫了她两声。
她一下子哭出声:“是不是那个人又去打拳了?”
“抱歉,”蔺时年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唇上吻了吻试图安抚她,“我没能拦住她。”
无数种情况,这样折磨着她。
画面再一转,依旧是医院病房,只不过这回她站在门外,看着门里面的两个人。
女人躺在病床上,形如枯槁,像个植物人一般,男人坐在病床边,拿着毛巾邦女人擦手、擦脸,嘴里边说着什么话。
听闻动静,男人转过来,发现是她之后明显尴尬,有些局促地站起来:“不知道你今天又来看你妈妈,我现在就回避。”
…………
方颂祺一身冷汗醒来,回想着最后病床上的那个女人的脸,手脚发僵。
她坐起,抱着自己抖了好一会儿,耳中捕捉到外面似乎隐约传来蔺时年的声音,她匆匆跳下床塌,鞋也来不及穿,打开门冲出去到蔺时年跟前,拽住他的衣领。
“我、我妈她……”下巴绷得紧紧的,她脸发白,两片唇瓣微微颤动,“我妈她怎么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还有姓沈的怎么会——”
“你醒来得正好,两位警官来接我们去警察局做笔录。”蔺时年打断了她,眸底浮动暗色。
方颂祺怔了怔,回过神来,发现眼下的场合确实不对劲,恍惚记起自己刚经历过绑架。
“抱歉。”方颂祺急急向两位警官致意。
蔺时年瞥一眼她的脚:“进去穿了鞋再走。”
方颂祺点头照做。
天已蒙蒙亮。
坐上警车后,警察先带他们两个去之前被关的地方确认现场,之后再被带下山,到警察局。
她和蔺时年二人自然是分开做笔录。被问及她和蔺时年的关系,理所当然的回答是她男朋友的姑父。其他的她全部照实说。
待她从里头出来,蔺时年已经在外面等了,不知和谁讲电话。
看见她,他走过来,把手机递到她跟前:“沈烨。”
方颂祺无精打采地接过:“喂……”
“小方,事情我都听姑父说了。”
“嗯……”
“对不起,我昨天不应该回鎏城。”
“你不回鎏城,可能就和我一起被绑架了。”
沈烨忽然沉默住。
方颂祺感觉自己知道他因何沉默。估计蔺时年也已经和他讨论过这次事情的可能性,很明显是冲着她和蔺时年的关系来的。
她不惧地问:“如果这次的绑架真的和你们冯家有关,我和你姑父曾经的关系真的在冯家曝光了,你会怎么做?”
出口后她马上又道:“你不用回答我。我只是在提醒你,你可能需要面临这个问题。即便不是现在,也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它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破。我和冯家,好像也注定不可调和……”
不止这件事,讲这番话的同时,她在想,沈烨将如何看待自己父亲出轨这件事?又是否能接受她是其父出轨对象的女儿?
“你的。”蔺时年把她被绑架后遗失的包给她,“警察找到的,有被翻找过的痕迹。你要不要检查一下有没有丢东西?”
“谢谢。”方颂祺也把收了线的手机递还给蔺时年。
蔺时年听到她刚刚对沈烨说的话了,多看了她一眼,喊上她:“走吧。”
…………
沈烨握着手机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回到病房。
冯松仁也在病房里,刚到,似乎对他没有留在自己的母亲病床边颇为不满:“你妈说你出去接电话了。又是小方打来的?”
“嗯。”沈烨没隐瞒,视线在冯松仁和冯晚意之间徘徊,道,“小方和姑父一起在海城被绑架了。”
“小方和迦漢?”这个组合让冯松仁微眯了眼。
沈烨留意到冯晚意也被他的话吸引。
不过暂时从两人的表情都探不出什么。
”嗯,是的,小方和姑父。”沈烨解释道,“我不是临时从海城赶回来了?留小方一个人我不放心,知道姑父正好在海城办事,就拜托姑父邦忙照看一下。”
“绑匪的目标应该是姑父,不过似乎弄错了姑父和小方的关系,把小方也绑走了。幸好因为绑匪看小方是女人掉以轻心了,给了他们逃跑的机会。他们现在已经没事了。刚从警察局里出来。姑父正在查到底是谁在针对他。”
冯松仁听完后分析道:“绑匪明显有预谋,没在鎏城动手,跟去海城了。”
“是啊。”沈烨认同道,“可能就是因为在外地办事比在本地不容易被人抓到。那几个绑匪也是海城人。”
“我一会儿也给迦漢去个电话。”冯松仁的眉头皱得很深。
冯晚意自始至终一脸淡色,在爷孙俩的对话结束后,才旧话重提呢喃:“又和那个方小姐牵扯上关系……”
………………
出了警察局,方颂祺在路上给马医生的心理咨询室去电,告知前台小妹自己出了点意外,下午赶不及去就诊。
她每周正好少一天实习日,便又问前台小妹能不能再移到明天。
前台小妹说得得先问过马医生,稍后再给她答复。
结束通话,见蔺时年盯着她看,方颂祺没好气:“干嘛?”
“没有着急要回鎏城,还打算多留一天坚持去见马医生,你很积极。”
方颂祺嘲弄:“你这又是在害怕我记起越来越多以前的事情?”
蔺时年一贯地不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方颂祺追问起她在卧佛寺时的那个断在一半的梦:“你还没回答我,我妈为什么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姓沈的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又是一件和她原本的记忆偏差特别大的一件事。
方婕应该去戒毒了,同时也在接受doctor-o的心理辅导,她两年间陪在方婕的身边,邦着方婕一起恢复正常生活。方婕的治疗效果也确实很好,不再碰那些东西了,狂躁症和抑郁症也得到改善。可方婕又死得那般突然,死在那场车祸里。她因此才知道,原来方婕不知何时起又和姓沈的那个男人偷偷重新联系上了,并且姓沈的还来了米国(不久前她从沈烨口中得知,他父亲去米国是因为他姑姑的意外)。
然而综合她这几次的梦,公寓变成她和蔺时年在住,是蔺时年在她身边陪她治疗、与她一起生活。她奇怪过为何方婕一次都没出现,只出现过在小九的那句“我明天想去看我妈妈”。这回,她就见到小九去探望方婕了,却是那副情境。
怎么回事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蔺时年的嘴巴跟突然被缝上了似的,再不发一语。
靠!不说就不说!她以后总能从梦里找到答案!方颂祺狠狠憋气,转向车窗外对他眼不见为净。
小九遭受人格交替折磨的一件件重新浮现出,放电影似的掠过。
方颂祺心中渐渐生出哀伤:“她……真的很痛苦……”
虽然话题听起来好似跳转得牛头不对马嘴,蔺时年却分明明白她在说什么,看了她一眼,只是仍旧不吭声。
这痛苦不止小九一个人承受,包括她身边的人——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同情蔺时年,方颂祺戛然了思绪,忽然也想质疑一个小九也问过他的问题:“次人格出现后做的事,你真的都一五一十告诉她了?丁点儿没隐瞒?”
连小九都没安全感,何况她本就对蔺时年不信任。
起码有一条,方颂祺能提出质疑:“你让suki临摹《梦中缪斯》,小九不知道吧?”
那个画面她一直很想再在梦见,但始终没有再出现。如果能弄明白临摹《梦中缪斯》的原因,也就能弄明白蔺时年对冯松仁究竟有何图谋吧?
这会儿蔺时年倒是说话了,说的却不是人话:“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问?”
ok,方颂祺决定就此闭嘴。
她被带去了医院,强制性做检查,特别是她总扭伤的那只脚,特意拍了片,身、上的伤也由护士重新处理一遍。
倒霉的是,她裂开虎口的位置恰好在右手,连拿个筷子都会疼,怕是好几天不能动笔。
对于这点,方颂祺觉得自己就像是用一副普通的身体接纳了一位高手的绝世武功。正如小九的记忆里,铁狼——啊呸!差点被老狗比带偏!是小武!小武跑去打拳玩得是很爽,然而遭罪的是小九。
光她在那几个绑匪跟前耍几下大棍,如今也浑身疼得不行。
囫囵洗了个澡,方颂祺瘫到床上休息,脑袋里乱糟糟地还一大堆东西。
全身心静下来的结果是,她又感到恐惧了。
因为她发现,但凡由她自己梦到的那些其他人格的记忆,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她原本的记忆里,她根本无法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控制住自己把它们当作虚妄的梦或者别人的故事来看待。
人的记忆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
这一觉方颂祺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
而梦暂时没再做。
前台小妹已给过来回复,下午老时间,马医生在心理咨询室等候。
方颂祺叫了份餐到房间里,一边吃一边和沈烨聊了几句。
两人都有意忽视昨儿她最后所说的那番话,如往常一般,感情正浓烈的情侣间表达关心的表达关心、撒娇的撒娇。
谈及诊疗结束后她回鎏城的方法,沈烨建议她直接坐蔺时年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