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常有名,连井九都知道。
如果说楚国的军队靠着靖王爷坐镇,那么朝廷便是这位大学士的天下。
先皇耽于酒乐的十年里,大学士接连斗倒了三位首辅,所谓的顾命五大臣也以他为首。无论官场还是民间,对大学士的评价都非常高,便是宫里的太监、嬷嬷提起他也颇为敬畏,甚至还在先帝之上,只敢以大学士相称。
大学士果然与别的顾命大臣不同,没有在新帝面前回顾与先帝的感情,没有明里的教训,也没有暗里的唠叨,只是安静地喝完了一杯茶,然后说道:“据臣所知,前面那些人进宫的时候,并没有茶喝,这是陛下赐下的第一杯茶。”
他放下茶杯,继续说道:“陛下并非那些不识礼数的痴人,为何要做这些事呢?”
井九说了登基之后的第一句话:“那你是怎么看的?”
大学士沉默片刻后说道:“朝廷里有很多人心怀不轨,民间也渐有不安之势,靖王爷远在沧州,谁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而局面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陛下您表现的太过软弱无能,如果真的风波乍起,大战连连,三军将士浴血,百姓流离失所,陛下就能忍心?如果您一直是在故请示弱,那么臣想请陛下从此刻开始强起来。”
井九说道:“我在宫里十年,你可曾听过我贪玩、顽劣?”
大学士说道:“从无耳闻,所以臣才一直好奇不解。”
井九问道:“先皇是你杀的吗?”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道雷霆。
换作别的人,只怕会被直接震晕过去。
大学士却很平静,说道:“不是。”
井九问道:“贵姓?”
大学士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发现陛下并不是装的,微怒说道:“金陵张氏。”
井九说道:“姓不错,今后便辛苦你了,我不想上朝,无事不要来扰我,有事也不要来。”
……
……
靖王世子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班底,与他天生宿慧有关,也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父亲的极大信任。
他很幸运地找到了三名问道者,最幸运的是,这三个人里有一个是向晚书。
最近这些天,他最关注的当然是都城的局势。
先帝病逝,他很好奇那位小皇帝会怎样处理当前的情况,怎样面对自己的帝王生涯。
随后数日里,陆续有消息传来。
新帝登基第一日,便开始大兴土木,引起民间与朝堂的极大不满。
数位顾命大臣与皇族成员先后入宫。
某日,张大学士入宫与新帝长谈了很长时间。随后,刚刚停止不久的工程再次开始,皇宫里刀凿切割木皮的声音不绝于耳,那座正殿似乎真的要变成迎仙谷里的蜕皮之屋。
靖王世子思考了很长时间,也不明白新帝想做什么。
紧接着又有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
太傅死了。
都城里刮起一场大风,御史互相攻讦,大学士沉默不语,无数官员被夺去官职,甚至下了大狱。
风吹雨打之后,天空放晴,世人定睛一看,还依然屹立在朝堂之上的官员,基本上都是大学士一派。
靖王世子浓眉深锁,感觉越来越怪。
这是以虎驱狼之计?可猛虎获得喘息之机,转过头来要一口吃掉你怎么办?
大学士摄政,难道你真的不想要这个皇位了?淡看名利不是问题,如此懒散也确实像极了你的性情,但如果没有朝廷,没有皇帝身份保护你,你怎么在这个将要乱起来的世道里活下去?
在这里你可不是井九。
还是说你的想法与我并不相同?
那么你准备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耗损了靖王世子大量心神,以至于眉心有些隐隐发热。
他拿起竹棍把窗子推开,让新鲜的空气来到屋里,才觉得稍微好过了些。
微风落面别样寒,他看着窗外的西岭雪山,忽然有些恍惚,然后很快醒过神来。
他脸上流露出警惕的神情,打开暗格,取出一本书。
书上的字体有些怪异,是他自己创造的异形字,不要说父亲与先生,便是青鸟也看不懂。
第一行字的意思是:“我是童颜。”
井九静静看着她。
小公主静静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的眼睛,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公主可能是膝盖有些酸,双手没有撑住,向前倒在了井九的怀里。
殿里忽然响起争执的声音,两个皇帝不知道在吵什么。
小公主鼓足勇气,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像被烫着一般,弹坐了回去,对着井九傻笑了两声。
井九没有剑火,只好用袖子把脸上的口水擦掉,说道:“如果你认错了人怎么办?”
小公主吃了一惊,用小手捂住脸,害羞说道:“你……你知道我是谁?”
井九说道:“我说过,如果遇见,便能认出你来。”
小公主从指缝里可爱地看着他,说道:“你就……你就当作没认出我来好不好?”
楚皇与秦皇的谈话结束了,殿门开启,嬷嬷与宫女走了进来。
小公主如蒙大赦,赶紧溜到榻下,牵着秦皇的手向殿外走去。
看着那个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身影,再想着她在外面那般娴静、柔弱的样子,井九心想这也挺好。
他转身望向窗外,对枝头的那只青鸟说道:“这段我不想被人看见,相信她也不想。”
……
……
回音谷外的人们看到的画面都很快,境界再高也只能看出一个大概。他们能看到什么细节,完全取决于青天鉴灵的选择,那就是那只飞来飞去的青鸟想给他们看什么。
青鸟就是青儿,她与白早很熟,对井九又有一抹无法与人言说的亲近感,所以她听从了井九的意见,没有把楚国皇宫里两小无猜的画面放出去。
何霑的悲惨故事则是毫无遗漏地落在了众人眼里,虽然没有阉刑的具体画面,但也可以想见其痛苦。
瑟瑟紧紧捏着鱼干,盯着天空里的光幕问道:“那个东村小孩是谁?”
水月庵少女摇了摇头,说道:“好像是名散修,何霑应该认识。”
瑟瑟抬起鱼干狠狠地咬了一口,说道:“我要杀了他。”
水月庵少女闻言微惊,劝说道:“那是幻境发生的事情,不能带到现实世界是来。”
瑟瑟用力地嚼着鱼干,小腮帮子微微鼓起,恨恨说道:“难道我就不能杀他?”
水月庵少女说道:“是的,这就是规则。”
鱼干很硬,瑟瑟嚼着好生辛苦,呸的一声吐到地上,说道:“那我就偷偷杀了他。”
……
……
秦皇在楚国皇宫里住了好些天。
小公主每天都哭闹着要见九皇子,随侍的嬷嬷与宫女好生不解,心想公主殿下从小便乖巧懂事,为何这些天忽然变成这样?那位楚国九皇子确实生得好看,却是空有一具皮囊,乏味至极,公主为何愿意与他一道玩?
事实上小公主与井九没有玩游戏,也没有下棋,讲故事。
因为一直有人在身边的缘故,她没有再扑到井九怀里,只是甜甜笑着看着他。
有时候她会牵着他的手,到皇宫御花园里逛逛,细声细气地说北地皇宫里肃杀一片,可没有这么多花看。
井九由着她不是因为宠溺,而是因为不再先天不足的她力气非常大,他根本拒绝不了。
就像婴儿拒绝不了喂奶,普通人拒绝不了生死。
相聚便会有分离,不管是真实的世界还是幻境,秦国使团到了返程的日子。
楚皇与秦皇携手说着什么,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秦国小公主也与楚国九皇子牵着小手,说着什么。
看着这幕画面,两国大臣与民众有些忍俊不禁。
“我怕……以后会不记得你,所以想先来看看你。”
小公主看着九皇子的眼睛,认真说道:“以后我们就是对手了,千万不要对我手下留情。”
九皇子说道:“好的。”
……
……
在之后的那些天里,皇宫里的嬷嬷、宫女总喜欢打趣九皇子——小公主离开了,你想不想她啊?要不要给你父皇说,把她娶进来当老婆啊?